周启深烟也不了,衔在手指间,轻烟白雾慢地淌过他平整匀称的指节。 顾和平说:“我就随便给你念个标题吧——《义海云天替兄弟坐牢,出狱后女友成兄弟老婆》《警惕身边,渣你没商量》《开最大的挖土机,撬最美的墙》。” 老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顾和平不敢说了,直接递过手机,“你自己看吧。” 周启深视线垂至屏幕,孟惟悉下午发的一条新动态,照片里,粉香槟玫瑰搁在副驾座,调温暖极富浪漫。孟惟悉没别的废话,只配了一行诗—— “背灯和月就花,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是委婉的意思,不明白的还以为孟惟悉在伤悲秋了。周启深可太明白了,姓孟的这意思翻译过来,就一句话——抢你的人怎么了,爷我就跟你姓周的正式宣战了。 第24章 甲之炼狱 乙之天堂(1) 周启深和孟惟悉之间本就没有常来常往的必要理由。只是这个圈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 山高水长的, 点头之的表面和平那也得考虑周到。 顾和平不一样,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对孟惟悉的了解渠道肯定多的多。孟家宠大的孩子, 锦衣玉食里长成的男人, 多少有点倨傲脾。孟惟悉这几年收得好, 但骨子里的骄傲自持还在。当初周启深对赵西音的情隐藏得滴水不漏, 孟惟悉真没把他当回事。哪知他是黄雀在后,险捡漏,活生生地断了孟惟悉的所有念想。 周启深和赵西音的婚礼办得很低调,没有对外大肆宴请, 四桌宾客吃了顿饭,第二天两人就出去旅游了半个月。公开的消息不多,孟惟悉多方打听,才收到友人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周启深和赵西音的婚纱照,两个人站成一排, 新娘手持捧花, 笑眼眉飞。 孟惟悉那时候就觉得, 自己这一生都好不了了。 悔意与恨意织,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魔怔。手腕上的伤痕是他有次吃牛排时,无意识割的。割得忘了疼,忘了分寸, 直到旁边的人失声尖叫,他才恍然回神。 自倾向让他看了半年心理医生。成年人就是这样, 度过最煎熬的时段,也就任由创痛低调愈合,深埋心底了。 孟惟悉对周启深的藏怒宿怨,恨海难填,这一点始终没变。 他这条朋友圈一发,基本就是个全公开的心态。多难得,炙手可热的少东家好事将近,哪家的名媛闺秀和孟家联姻,那都是顶顶有排面的一件事。 孟惟悉这花送得很张扬,西装革履,神神地出现在赵西音家楼下。 周六,赵文没课,大清早的从菜场买了菜,到楼下就和孟惟悉撞了个正面。孟惟悉笑得一如少年,“伯父。” 赵文被他怀里的玫瑰给着了,“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扯出干巴巴的几个字:“是小孟啊,上楼坐吧。” 赵西音还穿着睡衣,一口牛给了出来。孟惟悉坦然大方,把花放在桌子上,告诉她:“小西,我想再追你一次。”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赵西音正觉得尴尬。赵老师拎着抹布挤过来,旁边那么宽的道不走,非得从两人中间穿过。擦完桌子了,便笑眯眯地对孟惟悉说:“花好看,小西不要,你送给我这个老头子吧,家里空了个花瓶,正好给起来。” 赵老师永远这么贴心善意,懂得化解尴尬。他不敷衍,还真当着孟惟悉的面从柜子里拿出个空花瓶,然后仔仔细细将香槟玫瑰放妥当,最后往孟惟悉面前伸了伸手,笑容温和:“很好看,小孟有心了。” 孟惟悉进退有度,适时告别,走时,对赵西音说:“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发微信。” 人走后,赵文也没当即询问女儿,只在吃完早餐后,才心平气和聊天一般:“小西,你对小孟是什么想法?” 赵西音也不逃避,搬了小板凳,乖乖巧巧地坐在赵老师跟前。父女俩对视五秒,一个游离皱眉,一个平静包容。赵西音在父亲的目光里渐渐平复心境,小声说:“爸爸你知道么,孟惟悉自杀过。” 赵文皱了皱眉。 赵西音兀自出神,也没再吭声。 半晌,赵文看透女儿的心思,问:“所以你有愧疚了。” 赵西音苦笑一声,“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以前很开朗很光,他现在,变了很多。我没想过他会自杀,有时候看着他这样,我会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和他分手的时候,你是想清楚的吗?” 赵西音默了默,认真点头,“想清楚的。” “那你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我没有。” 赵文笑了笑,“那你就没做错。不负于心,不负于情,不负于人,不负于自己。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遵从内心,不害他人,就是光明磊落。” 赵西音抿了抿,心也慢慢静下来。 “啊,我不是特意针对小孟。”赵文说:“不管是孟惟悉还是周启深,也许以后还有别的人,爸爸希望你幸福,可如果这份幸福要用将就与勉强来换,那就得不偿失了。恋很好,结婚很好,可单身、离异,也不低人一等。内心的自省与丰盛,才是最重要的。” 赵文边说,边把赵西音肩头粘着的一落发拂开,“你得分清一时善意与真实受。别用你的恻隐之心来绑架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两败俱伤悔不当初,才是真真害己害人。小西,明白爸爸说的吗?” 赵西音笑起来白牙如贝,仰望着父亲,像在看一盏瀚海明灯。她轻声,“我明白。” 赵文点点头,思索一番,认真地问:“小孟是不是比以前瘦了些?好像还长了点个子。” 赵西音无奈,“赵老师,您这侧重点也太奇怪了。您还记得他以前多高多重?” “记得啊,一米八出头,不过没启深结实。”赵文兀自叹:“当过兵的到底不一样,身上扎扎实实的,北京的冬天这么冷,启深竟然没穿过秋,身体素质真是好。” 赵西音顿时哭笑不得,“您怎么知道他不穿秋!” 赵文理所当然道:“他自个儿跟我说的,那时候,我对他比你大七八岁还是有点想法,他告诉我,他在北戴河一个冬天洗的都是冷水澡。让我放心,说他能长命百岁然后照顾你一辈子。” 赵西音愣住了,赵文说完也愣住了,他立即改口,“对不起啊闺女,爸爸不是故意提他的。” 赵西音闷闷嗯了声,“瞧出来了,您是真喜他。” 赵文听笑了,屈食指敲她脑门,“顽皮。” 手机在卧室响了,赵西音站起身,声音渐小,“他才是您亲儿子。” 到了桌边,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数字,赵西音皱了皱眉。 —— 周启深这两天去天津出了次短差,应酬局上喝了不少酒,回来在高速上睡了一路。手机搁西服口袋里调的静音,一遍遍地响也没个察觉。 后来电话打到了他秘书这儿,秘书只得斗着胆子把人叫醒,“周总,周总。” 周启深脾气不好,睡觉时尤其,他人昏得厉害,睁开眼被光刺得差点把酒吐出来,没好脸:“我听着了,别嚷了。” 秘书把电话递给他,迟疑了下,“是您父亲。” 周启深一张脸沉如暴雨将至,人仰着靠背,伸手掐了掐眉心,还是接起电话。那头喂了好几嗓,也不知周启深有没有听,周伯宁耐心比他还差,刀光剑影的不与抱怨如约而至: “你躲,你就躲,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不接我电话是吗,我告诉你,你秘书的,你公司的,你媳妇儿的,我一个个打,我就不信找不着你!”周伯宁气势人,嗓子常年嘶哑,稍一提声,就像碎裂的酒瓶,十分嘈耳。 周启深别的没听见,只抓住了重点。他冷硬打断:“你找小西了?” “我找她天经地义!” 周启深牙齿都快磨碎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伯宁说:“我要来北京,我要来看腿!” 周启深简直了。 他爸是个什么德他一清二楚。想一出是一出,最是言听计从,最易受那些亲戚挑拨唆使。看什么腿,分明是来不让他好过的!周伯宁把赵西音搬了出来,这是周启深最大的软肋,他忍了又忍,难得一分客气,“我给你安排西安的医院,找人送你去。” 没得谈,周伯宁执拗,一定要来北京。 周启深手一抬,把手机摔了下来。然后重重往后靠,枕着后脑勺,松开衬衫领扣,大口大口气。车里开了空调,他额间却被气出了一层薄汗。 良久,周启深睁开眼,哑声对秘书说:“手机你再新买一个。”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自己的,缓了缓,给赵西音打了过去。 赵西音接的快,语速也快,“周叔腿不好,要来北京看病,你是不是在忙所以没接电话?没关系啊,你别跟他吵,我跟他解释了的。还有,他是明天中午的高铁,你记得去接他。” 很奇妙,周启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他长吁一口气,神颓然且有愧,沉声说:“对不起。” “嗯?” “他以为我们没离婚。” 于心有愧是真的,当时堂哥来北京那么一误会,周启深承诺她,会给老家那边待,再不让乌龙发生。赵西音也沉默了许久,应道:“先让他来病,以后再说。” 周伯宁和周启深父子关系水火不容,但平心而论,周伯宁对赵西音还是没什么意见矛盾。周启深回西安少,但农历节避免不得,在家的这两三天,赵西音就成了润滑剂。姑娘聪慧机灵,总有法子不让一老一少正面冲突,几次舌战蓄势待发,都被她给化解了。 周伯宁对周启深一百万个看不上眼,对赵西音倒没那么大的敌意。 周启深本就喝多了酒,和周伯宁这么一置气,偏头痛便开始发作,他连公司都没回,直接回的住处,磕了几颗止痛药,倒上就睡。 半夜梦魇惊醒,灌了两大杯水又了一颗安眠药,这一觉睡到次清早。正刷牙,物业电话打到家里,说是一名女士找他,跟他确认是否认识。 摄像头调了个方向,是赵西音。 周启深一口泡沫差点咽下去,答复之后,慌慌忙忙地刮胡子,洗脸,时间太短,衣服来不及换,敲门声已响起。 周启深有睡的习惯,单身后更没什么顾虑,这家就他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他随便套了条内和家居,开了门。赵西音正眼没瞧他,手上拎着几大袋东西,去了一趟沃尔玛,重的她手都快断了。 “哎,你这么慢。”赵西音等得起了小脾气,周启深一把将超市袋都拎了过来。 “周叔中午到,第一天来,他又是来看腿的,你就别折腾他上外面吃饭了,自己做吧。我随便买了点食材,你需要的就用上。”赵西音是个心细的,做事情有始有终,条理清楚。 周启深愣了下,显然不太情愿,淡声说:“我不做。” 赵西音也不跟他废话,“不做你就丢了,但今天买东西的钱你报销给我。” 周启深撇了撇嘴角,忽问:“我做呢?” “那就不用报销了。”赵西音说:“你在厨房待着,就能少和你爸说几句话,你要不嫌上外头吃饭时大眼瞪小眼的尴尬,那也随你便。” 周启深回过味,立在门边,眼角眉梢就跟风化了冰一般,浑身回了暖。他走过去,低声说:“对不起,让你陪我演这出戏。” 赵西音低头整理买的东西,表情八风不动,“仅此一次。” 周启深看着她的侧脸,肤白如凝,两缕头发垂在耳畔,发尾是自然而然的小卷。女孩儿身上有好闻的淡香,不似香水,大概是她早上擦的润肤。周启深一时鬼心窍,佯装无意地偏了偏头,离她更近更紧。 他说:“其实我没忘事儿。” 赵西音警惕地往旁边挪开一步。 “我不想告诉亲戚我们离了婚。”周启深眼神勾着人,既有几分心猿意马,也有几分真心不假。他着声音说:“……很丢脸。” 赵西音手抖了下,晃过神,脸更加不易近人。她把塑料袋得稀里哗啦响,像是要过周启深的声音似的。周启深倒好,脸皮厚,也不走,杵在那扮柱子,打量她的神变化。 赵西音把袋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家是人住的吗!要什么没什么,这些,还有这些!放冰箱,这堆进厨房!是你爸,不是我爸,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 周启深双手高举头顶,投降。 “你被子能不能叠一叠,起不叠被子这坏习惯改不了是不是?沙发上的毯子多久没洗了,用了收起来有这么难么?还有钱。”赵西音站在电视机柜旁,拿起上头的一叠纸钞晃了晃,“为什么你总喜把钱放外面,屉里不是都能放么?还是你钱太多了?” 周启深倒真还认真想了下,点了点头,“是多的。” 赵西音杏眼怒目,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就这么片刻的安静,能受到微尘缓缓坠落,空气速渐弱,透进来的光宁静安然,周启深和赵西音互相看着彼此,目光之中仿佛藏着时光机。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