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人出走时京中也正混,宁王的人、平王余、坚持‘新学’的顽固们全都在那时出城,成一锅粥,”说到这个,严怀朗也是烦恼至极,“那人夹杂在这些人中,必定不敢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如今又时隔四十年……大海捞针。” “那也得找啊,”李君年心有所,抬头望天,“父王也说,那人是帝师最大的心结,如今帝师年事已高,不知还能等多久。” 帝师罗堇南既是同熙帝的老师,也是定王李崇琰的老师。同熙帝私下委托冯家寻人,其实是为了却老师的心结。 说话间,两人便出了门。 门即将下钥,皇城司的巡防已在墙外列队。 皇城司指挥使卫翀正在训话,见二人出来,便过来打个招呼。 “末将瞧着世子马车上诸事齐备,这是又打算去哪里逍遥啊?”卫翀稔地搭上李君年的肩,笑道。 说起来,皇城司指挥使卫翀也是被划归为“定王系”的人。 他与他的夫人司沁泓皆是宜州人,又与定王妃渊源极深,自幼出入定王府,算是与李君年一同长大的。 李君年抬腿踹了他一记,炫耀似的:“闲来无事,打算带我家夫人去龙泉山去泡温泉。” 卫翀羡慕得直磨牙:“今儿怎么个个都往龙泉山上跑?” 语毕,还奇怪地看了严怀朗一眼。 严怀朗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还有谁去了?” “你右司新近的那几个小家伙啊,申时一放值就坐着云照的马车出城了,正巧碰到,云照就跟我打了个招呼,说带他们去龙泉山泡温泉,”卫翀又转头对李君年道,“那什么,罗昱修今早也陪着罗堇南大人上龙泉山了。” 李君年想了想,当即改了主意,“那我明早再去,回去准备些礼物,到时顺道去探望一下罗堇南大人……” 他话音未落,严怀朗却忽然皱眉道:“跟云照同去的都是谁?” “你聋啊?都说了是你右司新进那几个小家伙了,”卫翀甩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还有去年一直被你拎在跟前那傻小子、江家那傻小子,香河城苏县丞家的那个姑娘也在,哦,还有那谁,之前你藏在弦歌巷那位。” 严怀朗撇开头,脸发黑,如被闷雷劈焦。 放值时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是凶了些,他这还想着去道歉哄人呢,怎么竟拔腿就跑山上去了? 狠心的小松鼠。 “青衣,”李君年见状,颇有深意地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我?” 严怀朗心中腹诽:哪只眼睛瞧见我想求你了?你看我理你吗? 口中却恭敬道:“可否借世子的光,同往龙泉山一游?” 李君年与卫翀换了一个眼神,故意装作一脸茫然:“你刚回京,不好好在家彩衣娱亲,跑什么?我是为了讨我家夫人心而去,你又是为何?” 严怀朗心中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去讨我未来夫人心。” 这些嘴碎的中年人,怎么这么喜好打听事?年轻人就不要面子的啊?! **** 今是八月初十,秋分已过,天气渐转凉,山间的傍晚更是夜风微沁。 “……这龙泉山可是宝地,随地凿个眼就是温泉,且御医们还专程来验过,说此地温泉最宜养生……喏,看到那座山头没?那里原本是温泉行,不过陛下勤政,没空玩乐,后来赐给太常卿罗堇南大人,就成了罗家的别院了。” 江信之是京中子弟,虽江家并非公侯显贵,却也小有家声,是以他对京中这些掌故自有所耳闻,一路滔滔不绝。 而月佼、纪向真、苏忆彤皆是外地来京的,又都是第一次上这龙泉山,自是听得津津有味。 纪向真虽是去年初就住进了雅山纪氏的京城分舵,说起来比月佼与苏忆彤早来一年;可他大多时候不是坐在宅中读书,就是被严怀朗拎在跟前,天南海北地跑着读书,本没机会出来游玩,自不知京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么大一座山,总不会只有罗大人家与云照家的两座别院吧?”纪向真歆羡又好奇地问。 “那自然不会,不过我也说不全,”江信之想了想,“只记得定王府在此处也是有一座别院的,但我不清楚在哪里。”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云照并未睁眼,只是低声笑道:“就跟我家隔着一堵墙。” 云照这一说,几人眼中顿时闪着星星。 苏忆彤略有些动地好奇道:“定王殿下也会来这里吗?” 定王殿下是当世英豪,年轻的武官大多对他充崇敬。 “不来的,他们夫妇常年都在宜州的定王府,若无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怕十年都未必进京一次。” 云照睁眼看到几个伙伴那副神,哼哼笑着解释,“只是李君年……就是定王世子,他闲人一个,时不时会携家带口上来窝几,他姐姐李维泱大将军与他弟弟李斯年偶尔进京时,也会来玩一下。” 这时苏忆彤与纪向真有点咂摸出味儿来了—— 听起来,能在这龙泉山上有一座别业的,似乎俱是帝师罗堇南、于国有功的定王殿下这样的人物,想来绝不是有钱能在此处买地置产的。 那,云照家…… 两人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都没有莽撞地问出口,只是又齐齐看着江信之。 先前还滔滔不绝的江信之却犹豫了一下,转头觑了觑云照,像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 云照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便停下了。 于是众人便在云照的带领下自马车内鱼贯而出,面前便是一道清幽小径。 有一名侍女候在小径的入口,见了云照先是行礼,柔声道:“二姑娘。” “本打算明再上来,临时改了主意;仓促了些,辛苦你们了。”云照对侍女笑道。 侍女也笑着接口:“哪有什么辛苦的,大家想着二姑娘明要带朋友上来,早早便将里里外外都打点下了。” 今早一进城,云照便叫人上来说了明要带朋友来别院玩几,别院中的侍从们已忙了一整。 侍女又向云照身后的几人问了好,便行在前头引路。 碎石小径两侧有绿竹垂拱,映着夕的金晖,于清幽雅致中又平了些许意趣。 尽头便是一座古朴而不失清贵之气的三进院落,院墙巍峨,院中有重楼朱阁,花木扶疏,鸟鸣啾啾。 月佼好奇地四下张望后,口“咦”了一声。 云照缓步回首,等她跟上来,便笑着搭了她的肩,“咦咦啊啊的是什么意思?” “你家这别院,跟高密侯府差不多大呀。”月佼飞给她一个神秘的笑眼,低声道。 “哟哟哟,不得了,你竟还去过高密侯府?” 云照倒是先咋呼起来,惹得行在前头的三人也好奇地回头来瞧着月佼。 “只去过一回,那时有点小事,严大人带我进去的,”月佼却没被她带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缘由之后,又顽强地将话题扳了回来,“你的马车也比严大人的马车还大。” 红云谷长大的孩子,一到了山中便自在许多,此刻的月佼一扫方才的低落,笑得恣意舒展。 云照挑眉,似笑非笑地作势勒着她的脖子:“想说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月佼见前面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便皱了皱鼻子,笑道,“算了。” “在我们中原,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是很容易挨打的,知道吗?”云照笑得不怀好意,伸手就去掐她的。 哪知月佼像个泥鳅似的,滑不溜丢挣了她的钳制,哈哈笑着跑到前头去,拉了江信之与苏忆彤挡在自己身前。“我是怕你不乐意让别人知道,这才不说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云照听得愣了一下,随即疑惑道:“知道什么了你就哈哈哈?” **** 因几人都是放值后直接跟着云照上了马车,此刻才想起自己还身着官袍,顿时全都傻眼了。 云照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院中多的是衣衫……放心,我叫人给你们取新的来,没人穿过的那种。只是未必刚好合身,反正也没旁人,凑活着吧。” 本就是来玩乐,也没谁计较这种小节,便又高高兴兴跟着侍从去客院换了衣衫。 月佼换好衣衫后出来,见云照已换了一身宽袍大袖的常服,负手立在九曲回廊前,便走过去与她一起等其他人。 此刻月佼长发束半顺而下,一身浅黛银绣外袍的大袖齐襦裙,与山间暮光相得益彰,一对明眸笑盈盈,显出飞扬洒的灵动气韵。 云照意地点点头,“这套衫子穿在你身上,比穿在我身上好看。” “没有的事,你穿什么都好看。”月佼笑嘻嘻地歪头瞧着她。 “哟哟哟,这才大半年,都学会油嘴滑舌了,”云照被她那可的神情惹得手,忍不住又去她的脑袋,“我最近可喜你的脑袋了,真有意思。” 月佼笑嗔着拍开她的手,“不许我的脑袋,小心我剁了你的爪子。” “哟,站在我地盘上威胁我呢?”云照笑着闹她,“知道我是谁么你就敢剁了我爪子?” 本是笑闹之言,两人却俱都愣了愣,登时收了笑闹。 “我也不懂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月佼困扰地挠了挠头,浅浅笑。 “你既一直没同大家提,想来有你的理由,那我就算不知道吧,反正我也搞不太明白。我知道你是云照,是我的同僚,我的伙伴,这样就行啦!” 她是方才在马车上听江信之七七八八讲了一路,才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早前在沅城城郊那座宅中时,提到“庆成郡王”,云照反应有些奇怪,之后她便随口问过严怀朗一句,严怀朗也随口答了一句“是她兄长”。 当时他们还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她脑门子都是正事,于是也就那么随意一问一答,过后她便将这事抛诸脑后,本没反应过来。 “我倒也不是非要瞒着谁,只是觉得无关紧要,便懒得提。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于云照家的掌故,像江信之这种京中长大的家伙,多少都从父母长辈口中听过一些风声。可月佼会知道她的身份,这着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以她对月佼的了解,这家伙对别人的家世渊源这类事情本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想来也不会主动去打听。 “嗯,我、我就是偶然听别人提过一句,说庆成郡王是你的兄长。”月佼眼珠滴溜溜一转,决定还是不要出卖严怀朗。 严怀朗说那句话时,是在云照离开他们的房间之后,她怕云照会因此迁怒严怀朗,想想还是含糊带过比较稳妥。 虽说严怀朗先前才凶巴巴地吼了她一句,可她还是不想给他惹麻烦。 云照略一沉,估摸着应该是严怀朗告诉她的,毕竟月佼认识的人也不多。 见月佼很义气地不想供出严怀朗,云照倒也不戳破,好笑地睨她一眼:“那你知道庆成郡王是什么人吗?” “你鬼打墙呀?”月佼又忍不住挠头了,“不就是你兄长么?” 这家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云照笑着揽过她的肩。 自在京郊大营受训时,她就觉得月佼这姑娘很有趣。 没什么心机,遇事却又沉得住气;对许多事半懂不懂,却总是活得生机;她茫茫然没什么恢宏志向,让做什么做什么,却又懂得灵活机变。 这姑娘如山涧清泉,或许并不确知自己要去向何方,却时时澄澈、生动,奔腾不息,叫人看着便心生柔软的喜啊。 月佼不知她心中所想,又虚心求教:“那,若我不是你的同僚,又该称呼你什么呢?” 庆成郡王的妹妹,那该是什么?郡主吗?可方才那侍女又唤她“二姑娘”。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