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把徐简问倒了。 他道:“早年间,她是辅国公府里的厨娘,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因嫁人出府了。 直到前几年,祖父病中怀念老口味,让人来桃核斋后院请她做两道菜尝尝,我才知道这里。 祖父临终前代过,何家人端正、足以信赖。 尝过她的手艺后,我也习惯来这儿用饭。 至于她在当国公府厨娘之前,又在哪儿当差,你若想知道,等下把嬷嬷叫来问问。” 林云嫣道:“嬷嬷炖汤的口味,与我幼年在慈宁里喝的汤,很是相像。” 徐简闻言,眉梢微微一扬。 而后,他就见林云嫣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糖醋。 林云嫣用饭很斯文,细嚼慢咽的,她正细细品着,看起来十分认真。 认真得叫徐简都好奇,这糖醋到底能品出什么端倪来。 这么想着,徐简也夹了一块尝了。 比往味道浓郁,自然也是好吃的。 “醋多、糖也重,”林云嫣道,“我有好些年没吃过这样的了。” 说着,她又尝了别的。 等几道菜全都尝了一遍,林云嫣下了判断:“嬷嬷做菜的调味,很合皇太后的心意。” 皇太后口味重,她就好这一口。 只是对幼年的林云嫣来说,饮食上不能全跟着皇太后来。 等她稍长大一些,才渐渐地没有那么讲究,也喜跟着皇太后用膳。 可惜,这种浓郁口味也没用几年。 皇太后上年纪了,御医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口轻些,莫要跟年轻时候似的。 娘娘烦不胜烦,却也知道身体要紧,这四五年来慢慢调整着。 现今,慈宁里摆桌,也没有从前那等浓郁滋味了。 今天,林云嫣突然尝到曾经那样的味道,怀念自是怀念,同时也心中也是疑问。 不确实是不是年头久了、自己尝错了,才会拧着眉头,仔细分辨。 “厨艺需要练习,”林云嫣道,“没有重复地做过大量的好菜,技巧无法纯。” 好菜,需要好料,需要钱。 哪家师父收个弟子,能让她烧菜如烧银子? 国公府倒是有那个家底。 只是,老国公爷病中念念,可见在何家嬷嬷嫁人之后,国公府里的厨子做菜,并非同一路口味。 想来其中并无那位“师父”。 徐简明白林云嫣的意思,抬声唤了参辰,让他去请嬷嬷来。 何家嬷嬷很快就过来了,见桌上的菜都还没有动几口,她的心不由一沉。 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些信心的,但口味这事儿没有高低,兴许是不合郡主的口味? 哎呀,这就不妙了呀! 她一早就看出来国公爷待郡主颇为不同,可惜就是总端着。 她暗暗着急,私底下还嘀咕:一点不殷勤,漂亮媳妇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国公爷子冷,好不容易心里有了个喜的姑娘家,要是错过了,那多可惜? 何家嬷嬷左思右想着,听闻隔壁宅子要出手,赶紧让儿子与国公爷建议,把那处也买了下来。 毕竟天冷了。 国公爷能让郡主进书房,但陈东家时常陪着郡主过来,荆东家也常议事,总不能大风大雪的还在院子里坐着吧? 幸好国公爷听劝,隔壁连通之后,郡主显然也意。 意了才好。 意了,圣上指婚,媳妇儿不就掉下来了吗? 郡主往后就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了。 何家嬷嬷虽不往府里当差,但国公爷常习惯在桃核斋用饭,她当然也希望能让郡主吃得好、吃得惯。 先前都没有机会让郡主尝一尝,今儿晓得郡主过来,何家嬷嬷使出浑身解数。 可口味似乎跑偏了? “我听国公爷说,嬷嬷原是府里的厨娘,”林云嫣问,“嬷嬷的这手厨艺是与哪位师父学的?” 何家嬷嬷微怔。 林云嫣在她面上看出了迟疑,便又道:“不瞒嬷嬷说,菜的口味极好,是我小时候的味道,叫我怪怀念的。” 听她如此说,何家嬷嬷放松下来,脸上是笑容。 “您吃得惯就好,”她道,“我今儿下料又重了一点,想着应当是能更合您的口一些。” 林云嫣笑了起来:“嬷嬷知道我平什么口味?” 何家嬷嬷的双手揪住了衣袖,而后又松开来。 “哎呀,我说漏嘴了,”她叹了声,忐忑地摇了摇头,“我原先是在御膳房当差的。” 这个答案,在林云嫣与徐简的料想之中了。 何家嬷嬷又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的师父是负责给皇后娘娘、现在该说是皇太后娘娘备膳的,我一直跟着他做事。 娘娘的口味重些,淡了她就不喜。 娘娘常年如此,口味轻易不会变,我想着,郡主打小常在娘娘身边,应该也很习惯娘娘的口味了。” “嬷嬷说对了一半,”林云嫣示意嬷嬷先坐下来,道,“我说这口味怀念,慈宁以前确实是这样的,现如今倒是淡了些,娘娘年纪大了、御医代的。” 何家嬷嬷轻轻“啊”了一声,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时间可真快啊,我记得的都是老黄历了。是啊,娘娘也老了……” 第217章 这也是缘分 没有什么翻天覆地、大起大落,岁月带来的变化都是积月累、潜移默化。 何家嬷嬷认真想了想,连她自己近些年做菜时都少放了些料。 倒不是大夫们叮嘱,而是不知不觉间就如此了。 今儿若非郡主要来用晚饭,她也不会回忆着从前,特特加重一些。 林云嫣问道:“御膳房里也有不少老人,嬷嬷当年怎么就出了呢?” 何家嬷嬷叹了声。 既然说到了那些往事,她也不藏着掖着:“老家那儿定过婚,男方催着成亲,哪知道前脚出、后脚他们要退婚。 我使人打听才晓得,那男的见异思迁,还在老家那儿胡编排抹黑我,我就不愿意回乡去了。 正好国公府要聘个厨娘,我就去试菜。夫人、也就是国公爷的祖母特别喜我做菜,我才能在京中生活下去。” 有了立足之地,也渐渐适应了国公府里的生活。 如此持了几年,郭氏夫人却病故了,留下唯一的女儿徐缈。 “缈姑娘心善又温和,十分思念亡母,”何家嬷嬷缓缓道,“她时常来厨房,为的就是跟我学几道亡母喜的菜品,亲手料理、供奉。 次数多了,她与我也悉起来,偶尔会说些不愿与丫鬟、贴身嬷嬷们说的事情。 大抵都与她父亲有关。” 那些都是幼年失恃的孩子会担心的。 “父亲会不会续弦?继母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善待我?” “身边妈妈们总劝我,续弦是很平常的事,我若耿耿于怀,反而会让父亲为难。” “可父亲前回安我说,他没有续弦的心思,他很是想念母亲。” “是我太执拗了吗?父亲即便不续弦,往后身边也会有姨娘的。” “我只是个女儿,父亲没有香火承继……” 何家嬷嬷听着,当然会心疼徐缈,与其同时,她又觉得徐莽很不容易。 对亡念念不忘的男人,与她从前定过亲事又变卦的男子一比,天上地下。 “这种念头要不得,我自己也知道,可我那时候看着缈姑娘,我就想好好照顾她,”何家嬷嬷垂着眼,道,“老国公爷那么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他找我说了一回,他谢我陪伴缈姑娘,但他也没有那些心思。 眼下还都是心平气和,但长久下去,心境变化恐是要起纷争,他希望我自己多想想。 我听得懂好赖话,也知道怎样做最好,我请辞了。 老国公爷善待,给我介绍了一门好亲事呢,桃核斋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开起来的。 我嫁人后过得很好,丈夫体贴又和善,儿子懂事儿媳孝顺。 回忆起从前,我是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在我这人很听劝,遇着的又都是贵人,让我走出了糊涂。” 说完这些,何家嬷嬷又笑了,笑容腼腆里又带了些羞赧。 林云嫣看着她,也不由一笑。 嬷嬷真诚,因而打转之时,才能遇着同样真诚的指路人。 她回忆前事时没有惋惜,只有慨,可见正如她所说,年纪大了,前程往事都看得很平。 而那点不好意思,也绝非是对老国公爷还有什么不该存的念想,仅仅是因为在人家孙儿跟前说那些旧事,怪难为情的。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