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点点头,蔫蔫的,“哪儿都有病,上回听说还肾虚吧。” “他才三十二啊,初老症来得这么快?”赵老师心惊。 赵西音一本正经地带节奏,“他早就初老过了,应该是更年期提前吧。” 赵老师慈悲心肠,“是个可怜孩子,行吧,饭菜我来,你每天给他送点补补身子。” 赵西音心有戚戚焉,“哎!是可怜的!” 转个身,心情好的很,周启深就是欠收拾。 这天傍晚,岑月给赵西音打电话,火急火燎的,说是她租的公寓钥匙不见了。赵西音去工体方便,想让她帮忙去团里找找。 赵西音没耽误,打车去的,还真找到了。 “咱俩在三里屯会和,我把钥匙给你。”讲完电话,转过身,就看到张一杰站在门口,应该是来了好一阵了,笑着招呼,“小赵,这么晚还没走?” “我找钥匙。”赵西音看见孟惟悉站和张一杰站在一起,慢慢转开视线。 张一杰人,找了借口就撤了。孟惟悉立在门口,赵西音向前两步,他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沉默一会,孟惟悉说:“送送你。” 他走前面,赵西音觉得他瘦了。穿着黑大衣,隔着两层衣服,都能看见肩胛骨微凸的一条弧。孟惟悉长得好看,吃穿用度都很讲究,那时她还小,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脸天真做派,跳舞要保持身材,小女孩儿嘴馋,经常背着戴云心出去偷吃烤串儿,孟惟悉吓唬她,“变成猪,你就不能参加比赛了。” 到嘴边的羊串又放下了,赵西音挣扎两秒,可怜兮兮地伸过去,“你帮我把粒吃了,我尝尝胡萝卜丁上的味儿行吗?” 孟惟悉舍不得她失望,帮她把牛都吃了,剩下的胡萝卜丁又香又软。 他其实不太吃这些垃圾食品,十五六串下肚,晚上就闹成了肠胃炎。赵西音偷偷来看他,又心疼又懊恼,泪眼巴巴地说:“孟惟悉,你变植物人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孟惟悉得气死,“你就不能盼你男朋友好一点啊?” 赵西音捏捏他打吊瓶的手,掌心温柔地虚虚盖在手背上,“药水好凉吧,我给你暖暖。” 暖了好多年,也冷了好多年。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电梯里,中间空空。所谓一别两宽,却无法各自从容。孟惟悉低眉垂眼,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电梯指示灯往下,叮的一声,门开时,他突然牵住了赵西音的手。 赵西音皱着眉,手腕挣了下。 孟惟悉牵得紧,面容像是深山静海,眼神七分用情三分乞求,他哑着声音说:“再牵一会儿,行吗?” 赵西音也不挣了,皮肤一片凉,像是一潭死水。 外面霓虹映天,风却是寒的,就这么十几秒的沉默与顺从里,他能受到赵西音的不为所动。 指尖再热,也焐不热那颗真心。 赵西音不费一个字,十分残忍地传递了真相。 她默着脸,忍了一路的话还是问出了口,“孟惟悉,你做什么我管不了,但你可不可以顾着点底线,周启深真没了命,你就能撇得干净么?” 一句成伤,撕开遮掩,门外风雪汹涌而入。 孟惟悉沉着目光,“我做什么了?” 赵西音直视于他,“他在停车场被人捅了两刀,孟惟悉,这样就真没意思了。” 孟惟悉寒着脸,“他做多了亏心事被哪路仇家寻仇,可能他自己都想不起。我要真想杀他,他就没这个机会在你面前搬是非了。” 再温润和气的人,狂妄起来也能把人噎死。态度都不好,一个直来直往,一个心狠不屑,怎么谈?还能谈么?孟惟悉难受得跟被刀子扎似的,血之躯上全是窟窿。 赵西音深一口气,极力克制情绪,“孟惟悉,你这样搭上自己,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孟惟悉眼底都是颓意,望着赵西音的目光能滴血,“他周启深遭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他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当年,当年要不是他!” 孟惟悉声音哽咽,目光碎裂。眼前人是心上人,也是他再也无法圆的一个梦。 谈旧情,总会几度唏嘘,赵西音坦然诚恳地望着他,目光中的温度像是被四起的风蒸干,怅然与惘织,却织不出一张能托举住彼此的网,只能任往美好如沙飞逝,抓不住。 赵西音心平静气地说:“孟惟悉,就算没有周启深,我和你也不回去了。问题不在这个人是谁,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孟惟悉向前一步,冷静自持都丢去了一边,他呢喃保证,“小西,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的。” 承诺听来就是一纸诳语,有些人命中注定于生命中,老天爷说,她只能陪你这一程,那就只有这一程。她是福祉,也是劫数,是遥不可及的梦,也是永生难忘的疤。 一曲终了,人该散了。 赵西音抬起头,忽然说了句,“我不是被,也不是找替身,我嫁他嫁的心甘情愿,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我自己说了算。孟惟悉,没有那么多复杂原因,如果有—— 我这个男人。” 情这种事,无疾而终也好,未得善果也罢,但真的不能说成假的,或许没有还着,但至少,过。 “触犯底线的事,别再做了。”赵西音说:“你把周启深伤残,我和你也没有可能的,孟惟悉,你好好的。就当我求你了。” 最后一弦,断了。 孟惟悉忽然撂开手,转身就往马路上走。 马咽车阗,纷至踏来,鸣笛骤然尖锐,此起彼伏瞬间成一锅。孟惟悉连背影都写着伤心绝,那种无望与心死,让这一幕看起来壮烈悲情。 “孟惟悉!!”赵西音脸发白,声嘶力竭地跑过去扯住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啊!!” 赵西音是真怕了,几乎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把他给拖回了马路边。她又气又急,眼泪都给吓了出来,朝他大吼:“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手还没松,就被孟惟悉一把搂进了怀中。 他的头埋在脖颈间,男人心碎抑的哭声就这么传进耳朵里。孟惟悉崩溃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小西,我好不了了……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西风飒飒,冬寒挫骨。 君子如玉不知情起。 而世事难料,什么初心深情,早就变了。 —— 晚上七点一刻,周启深看了好几遍时间,赵西音电话也没接。他正郁闷呢,敲门声就来了。周启深心情一下子转了,悠哉哉地去开门,“赵小妞,今天迟到了啊,饿死你丈……” 恬不知的“夫”字幸亏没说出口。 赵文一张严肃脸,似笑非笑地站在门边,晃了晃保温瓶,“小西有事儿去了,托我给你送个饭。” 周启深站得笔直,没了方才的不正经,就差没给他敬个礼。 赵文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哎,病号服大了啊,疾病把你折磨得都瘦了。” 周启深笑了笑,“吃您做的饭,三天就能补回来。” 赵文就呵呵了。 周启深可紧张,也不知这声呵呵是什么意思。 赵文又忽然一声叹气,把保温瓶搁桌上,“受着伤,别站着,躺会儿吧。” 周启深也不勉强,顺从地坐在边。 “牛腩清炖白萝卜,提气的,淮山排骨汤,养胃的,这道牡蛎,特地给你做的。你肾不好,就得补补。年纪轻轻,别落了一身病,当然也别讳疾忌医,别信什么难言之隐,积极治疗,早点儿好,记住了没?” 赵文就是心命,那天赵西音一说,他总记得这些事。周启深当过兵,看身材也是很结实,记得以前还勤于健身,应该不是花架子。想不到内里这么虚……难怪结婚两年,都没动静。 赵老师愁容面,他闺女命真苦。 周启深皱着眉,听着这些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赵老师的关心都落到了实处,言之也有理。 两人对视一眼,暖黄灯光映着赵老师的眼睛,越看周启深这张脸就越心,然后又是一阵无奈叹气,“……哎。” 岳父大人这反应,着实让人心慌。 周启深一时也搞不懂赵老师在哎什么,只知道心里忐忑、犯怵。怕好不容易转圜的余地,又给收走了。他心里到底记挂着一桩大事,被眼下这气氛一,便克制不住地说出了口。 “……您知道,小西给您生了个外孙吗?” 赵文股长了刺似的,差点没坐住板凳,他猛地站起,巴掌都举到了半空,“你说什么混账话?!” 周启深目光真诚,坚韧,跟他摊牌,“三岁,男孩儿,英文名vivi,中文名叫周什么……暂时不详,一直在美国。” 赵文被周启深的目光给震住了,举高的手微微发抖,越来越低,然后垂落在腿侧,“我,我真,真有个外孙?” 周启深点头,“是真的。” 赵文捂着心脏,一下一下给自己顺气,“外孙啊,我,我没听小西说过啊。” 周启深心,“连我这个亲生父亲她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告诉您呢。” “这样啊……”赵文连连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哎,不对啊。”头点了一半,赵老师就抓住了漏,十分严谨严肃地看着周启深,“你不是肾不好吗?小西说你总频,五分钟跑三趟洗手间,你应该生不出孩子啊?” 周启深:“……” 赵文抬手看了看时间,关切道:“我来都有十分钟了吧,你要不要去洗手间?别不好意思,赵叔能扶着你。” 周启深:“…………” 第54章 尽余(5) 什么叫气到七窍生烟, 现在就是。 周启深回过味来, 暗骂小丫头记仇,什么都能鬼扯一通。是不是再得罪她几次,就能把他看黄片儿的事告诉赵文啊! 赵老师为人师表, 腹经纶, 骨子里十分传统正义。当初见家长的时候, 当兵经历没少为他加分。周启深想解释, 但这种事儿怎么解释都是不明不暗。 赵文愁是愁,一边惋惜心疼女儿的婚姻生活,一边还消化不了这个叫vivi的外孙。一番脑补后,赵老师黯然失, 忽地慨了句,“如果那时候她要结婚,我反对一下就好了。” 周启深汗都立起来了。 赵文幽幽道:“女孩儿太早结婚有什么好,桩桩事情不如意,小西的格我太了解, 这几年看着心平气和, 其实都是强颜笑。” 眼神转到周启深身上, 怅然若失,“启深,也许你俩有缘,但缘分还不够深, 这么多事经历下来,我觉得我女闺女吃了大亏。” 周启深不反驳, 真诚坦然地看着老人家,他伸出手,凑近脸,没点含糊,“您往我这儿打,狠狠打,我欠小西的,我还不清。” 赵文抡起巴掌,起势猛,下去的时候力道却收了,掌心刮了刮他的脸,“赵叔知道你的情况,从小到大也是个苦孩子。” 周启深笑得霁月清风,眸子亮堂,难得的少年气出来,他说:“男人肩上得扛大事,那点苦,不算什么。” 赵文看破,不说破。 这人和赵西音还像,某些时候,都很逞强。 “哎,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我怕小西着急。”赵文撑着膝盖站起,站得直,但岁月不饶人,背脊弧度下弯,肩膀瘦骨嶙峋。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