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此刻之前,这些七八糟的言蜚语带给她的烦扰仅仅只限她自己,那么这一刻,看着父亲嘴硬心软的担心,言不由衷的关切,赵西音真有些后怕。 善良如赵老师,一定会很伤心吧。 —— 次清晨,丁雅荷一大早就在厨房指导保姆阿姨如何搭配今天的早餐,致的餐具,科学的营养配比,甚至每样食材的分量都确到克数。 丁雅荷离婚后,也算彻底离那个平凡的阶层,嫁给现任丈夫倪兴卓,锦衣玉食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两钱在菜市场争得面红耳赤的妇人。这二十年,她乐得其所当家庭主妇,伺候老公女儿极有一套。 “你身体才好,银耳红枣粥补补气血。别啰嗦,都给我喝完。”丁雅荷命令道。 倪答不理,就顾着看淘宝上新。 丁雅荷一贯的威胁语气:“再不听话,这个月零花钱别想要了。” 倪眼睛没离开过屏幕,懒散散道:“给不给。” 丁雅荷眼珠一转,忽然反应过来,“你柜子里那个新包什么时候买的?” 倪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我自己买的不可以啊?” “你?你能攒下钱?开天窗了。”丁雅荷一百万个不相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每个月瞒着我替你还信用|卡。” 倪没作声,端起碗勺老老实实喝粥。 这反应让丁雅荷很受用,最烦人跟她顶撞。 喝了几口,倪忽然说:“妈,告诉你个事儿啊。” “又要钱?” “你能不能别把我想这么差劲!”倪一下子来了气,碗勺磕在桌面上咚咚响,溅了几滴落地上,跟连锁反应似的,也点燃了丁雅荷的怒气。 “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倪不似以往蹬鼻子上脸,骄纵蛮横,反倒下气焰,神秘兮兮地一笑,“你还是好好管管你那个优秀女儿吧。” “小西?关她什么事,我警告你,少说你姐姐坏话。你自个儿想想,她对你并不差,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哪来的偏见。”丁雅荷语速像倒豆子,按她的习惯,一倒还停不下来。 倪适时递过手机,慷慨好心的模样,“本不想给你看的,但你也说了,她是我姐姐,对我并不差,所以我不能看着她走弯路。” 丁雅荷一时看不清,图文并茂密密麻麻的,“什么东西?” 倪给调成字号放大模式,还逐一念出关键词,“《九思》剧组舞蹈演员与名制作导演共进晚餐,制作人有家室子,还有这个,某赵姓女子嚣张跋扈,在团里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丁雅荷脸沉,接过手机沉默地看。 “哎,你是不知道,但我成天在团里训练,听到不少人抱怨,说我姐特会耍心机,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其实我也觉到了,上次我有个动作不会,想让她教教我,她教我的竟然全是错的,让我被老师点名批评。” 倪耷拉着眉眼,语气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不公,“现在这些消息网上都传疯了,团里成员也都知道了,昨天上午,老师还把她找去谈话呢。我之前一直不愿相信,但老师都出面了,哎。” 丁雅荷不发一语,看完那些“汇总”的报道后,只觉双眼发黑。而倪在一旁碎碎叨叨无疑是撮盐入火,让她太发热,腔怒气不断膨。 “你说,我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去当小三呢。” 倪这句“小三”,是推针扎心,彻底点爆了丁雅荷的脾气。她抓起桌上价值不菲的美餐盘,失控地砸去地上。刺耳的破裂声像鬼怪惊嚎,撕开了这天的平静。 丁雅荷双手撑着额头,又想到那赵西音没大没小、理直气壮地跟她叫板,说什么“别来管我的事!有空去管管你的宝贝小女儿,免得被男人几个lv就骗身骗心。” 丁雅荷眼睛都气红了,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度。她怒火烧心,信以为真,且把赵西音如今所有的过错一并怪罪于赵文的教育有误。 她拿起手机,气势汹汹地打电话。 “赵文!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看看你教出个什么好女儿!” —— 接到电话时,赵文刚结束讲课,还有两个学生向他请教问题。丁雅荷的态度太强硬,又提到了赵西音,赵文悬着一颗心,推了手边事,匆匆忙忙往家赶。 打车到半道儿,赵文越想越发慌,出于本能的给赵西音打了个电话。还算能克制情绪,只委婉浅显地问她在哪儿? 赵西音说刚到舞团,正准备热身。 她生活是正常的,人身是安全的。确定好这两点,赵文心里的千斤石卸了一半。赵西音反问他怎么了,他随便几句敷衍,就把电话挂了。 从c大回家小四十分钟,大概是跑急了,赵文坐在出租车里,只觉得口闷,闷得他忍不住和司机说:“老弟,能麻烦您把窗户开一会儿吗?” 与此同时间的机场,周启深赶最早的航班从杭州飞抵北京,一出机舱,他打开手机就收到秘书的汇报内容。一目十行迅速阅读完后,周启深脸极其难看。 秘书电话回了过来,“周总,网上大致的内容就是这些。热度一般,但我和平台方进行了沟通,有几个营销号你明确接到业务指令,将分时段进行转发。您放心,我已做了公关。” 周启深只说:“一个字都别再有,查下对家是谁。” “这好办,但团里已经单独找了小赵。” 周启深皱眉,“找她干嘛?” 秘书斟酌道:“规范言行,降低影响。” 周启深瞬间就爆了,“去他妈的!姓孟的就是个孬种!” 匪气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周启深全然不顾,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秘书仍是公道理智的,纠正说:“孟总应该也不知道,他这一周都在参加区部的学习会议。” 司机侯在机场外,替周启深开车门。 车内膻香隐隐入鼻,周启深冷静片刻,吩咐说:“去看看小西的情况。” 之后沉思数秒,他打给赵文。 赵文这会儿在出租车里仍然有点难受,但还是强打神,“启深啊。哦,你回北京了啊,不了不了,我现在不在学校呢,东西你自己吃吧。我去哪?哎,家里有点事儿,小西妈妈找我,我正往回赶呢。” 赵文明显不愿多聊,这边刚挂,秘书的电话紧接而来。 “周总,团里人说,小西早上请假了,人刚走。” “她妹妹呢?” “也请假,没来。” 周启深心口一阵发凉,凉得结了冰,他脑袋猛地一,声音发了紧,“调头,立刻。” 第32章 断舍离(2) 赵文从出租车里下来, 司机从车窗递给他找零的两块钱。梧桐树下, 丁雅荷双手环而站,高跟鞋纤细,妆发致, 看表情已是等得十足不耐, 不停看时间。她身旁站着倪, 冲这边抬了抬下巴, 丁雅荷回头,气势立刻如风起。 多少年不见了,赵文略不自在,他走近, 好心说:“外面风大,要不上家里坐坐吧。” 丁雅荷冷嘲热讽,“那是得回家,把门关起来,免得丢人现眼。” 赵文微微皱眉, 言又止, 被她盛气凌人的眼神一瞪, 又怏怏作罢。 “坐吧,我给你们倒点水。”进门口,赵文没让她们换鞋,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一颗心悬悬浮浮,蹦跳得厉害。 倪第一次来这里, 一眼就能望到全部的两室一厅,虽干净整洁,但装潢实在是老得不能再老。目光巡视完毕,以不屑鄙夷盖章。 “行了行了,你也别倒什么水了。”丁雅荷站在沙发边,看着他说:“赵文,当时咱俩好聚好散,各种各路,按道理,今天我不应该上门找你。” 赵文放下水杯,嘴角微微颤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啊。” 丁雅荷把他这反应解读成逆来顺受,一下子又联想到曾经共同生活的琐碎不悦。她一直觉得赵文身上那些文质彬彬和儒雅是最没用的东西,没有男子汉的担当,尽是书生穷酸气。 丁雅荷的审美喜好数十年一,深蒂固,至今仍带偏见。 “但我和你有个共同的女儿,这些年你也辛苦,一个人把西音拉扯大,这是你的功劳,我很谢你。” 赵文语气平和,“是我女儿,应该的,没什么好谢。” 被嘴,丁雅荷越发不快,冷声一哼,“我念你一个男人不容易,但你自己也说了,是你女儿,尽义务,也得尽责任。” 赵文眉头紧皱,“小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丁雅荷变了脸,一早上的不痛快逐渐倾泻,“她小时候,我就反对她学跳舞,是你一直坚持,什么兴趣最重要,她高兴就好。就是你这种纵容无底线的态度,才让赵西音如今这么娇蛮不懂事。” 赵文一下子也不高兴了,“我小西很懂事,你不能这么说她。” “懂事?呵呵,今天的笑话顶天了。” 丁雅荷气不打一处来,“她懂个的事儿。” “雅荷,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怨言,咱们两人合则聚,不合也散了。你去过你喜的生活,我守着我的子,柴米油盐百家味,辛酸苦辣各自担着。事到如今,咱俩谁也不欠谁。你可以选择老死不相往来,但你不可以这样诋毁小西,毕竟她也是你的女儿。” 赵文始终平声静气,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通透而不。反衬丁雅荷,咄咄人的姿态越发尖锐。她气得双眼打转儿,情绪澎湃,一字一字道:“赵文,你还怪罪起我来了是吧?行,今天就跟你把账本算清楚。” 丁雅荷双手环,围着沙发来回踱步,高跟鞋叮叮脆响,“你今年五十了吧,才评上正教授吧?你们同组的老张老黄,享受职称待遇都好几年了,哪个资历比得上你?你这是脑子不开窍。还有,以前你是怎么对待我妈的,逢年过节让你买点礼物,你就是听不进,害我被那几个嫂子笑。你这是不懂人情世故。成天就知道写那些七八糟的诗词笔字,理想能当饭吃?你家是有金矿还是怎的?你这是不敢面对现实。” 细数罪状,十宗百宗都说不完。 “你自己想想,小西如今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你,她现在的生活方式,是不是继承你衣钵。”丁雅荷连番发问,火气突突上冒,头顶三丈草木生,分分钟能燎原。 赵文张嘴辩驳,又被她厉声抢了先,“我小西无论外貌还是学历都拿得出手,她本可以找个高门嫁得风风光光,可你看看,你看看她嫁的是个什么男人。底差,家世不明,不说上好大学,大专你也得拿个文凭吧。他周启深顶多是个暴发户,莽夫。你这个当爸的目光短浅,不知深浅,竟还同意女儿嫁过去,现在尝到苦头了吧。年纪轻轻离了婚,女孩子最好的年龄都耗在那老男人身上了,图什么,啊?究竟图个什么!” 丁雅荷嗓门本就大,说到这里,竟同身受心有戚戚,眼里的泪光隐隐斑驳,“行,这个不怪你,像我,真像我。我们母女俩都遇人不淑,年轻时候蒙了眼,” 赵文垂着头,心脏哐哐跳,每一下都像要砸出腔,蹦出嗓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心悄悄在口按了按,极力调整逐渐紊的呼。 丁雅荷哽咽哭啼,细细碎碎既刺耳,更刺心。 赵文忍过这波不适,一开口,嗓音干巴,仍是好言好语:“小西,小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想要她怎么样!”丁雅荷忍下哽咽,咬牙切齿道:“她为了当主角儿,为了出人头地,连基本的礼义廉都不要了。这才重新跳舞几天啊,天天跟这个制作人吃饭,跟那个大老板应酬,出息,你们老赵家的孩子出息大发了。” 赵文脸一刹灰白,身体一瞬发颤,也就在这个时刻,他的情绪终于崩断那弦,怒不可遏地抓住丁雅荷的手臂,“不许这样说我女儿,你这是侮辱她!” “赵文你发什么疯?松开,给我松开。”丁雅荷被他抓疼,疼得头冒虚汗,“团里老师都找她谈话了,一个女孩子要自,这么基本的道理你个当父亲的都不教好。早知如此,离婚的时候,我就该带她走。” “闭嘴,你闭嘴。”赵文眼瞳都涣散了,身体明显站不稳,脚步踉踉跄跄,但双手跟烙在丁雅荷身上一般,越来越用力。 一旁的倪慌慌张张过来掰他的手,“你放开我妈,你怎么这么野蛮啊。放开放开放开!” 掰不开,倪就疯狂捶打推搡赵文。 赵文老了,枯枝一般的面容染上憔悴,与花红柳绿的两个女人站在对立面,愈发显得孤苦伶仃。他不像丁雅荷,在年轻时候及时止损,断舍离做得绝情绝义,舍弃在她看来没有远大前程的自己,一心高飞,攀龙变凤。他守着幼年女儿,在红尘俗世里平稳朴实地走下去。 家不成家,落叶无,唯与这个女儿相依为命。 赵文本就是普通男人,胆怯,平庸,安分守己。他的平凡成为曾经人眼里一颗罪大恶极的沙砾。 倪宛如第二个丁雅荷,脾表情如出一辙,耳濡目染,跟着一块儿看不起这种类型的男人。赵文跟魔怔一般,死死抓住丁雅荷不松一分劲。 倪高高抬脚,用力踩去他脚背,是真急了,“放开我妈。” 她脚第二次落下之前,就被一股猛力给撞开了。 赵西音从门外跑进来,连人带撞,豁命一般要与倪同归于尽。这一下劲儿太大,两个人摔去茶几,抖落上面的一套茶具,瓷片碎得一地藉,刺耳的破裂宛如刀刃划开的血口。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