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帝璃一怔,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半晌才放下。 他沉默着,凝便道:“叫了这么多年别人的名字,不会真把这当做自己的了吧。” 帝璃眼神暗了暗,慢慢说:“不曾,只是也不记得我曾有过什么别的名字。” 他说话的语气明明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没卖惨也没伤怀,但听在耳中就是让人觉得很可怜。 可谁又不可怜? 凝别开头,声音冷淡:“你身体里承受着不属于你的力量,这些年过得一定很痛苦。” 修界九个州君只是得到了少一部分的神力,并不会造成太大力,可帝璃得到的是神骨,非神族来承受神骨,这千余年几乎受折磨,非常脆弱。 正是因为这个,慕青竹才不会担心他反叛,对他十分宽容。 “何止。”帝璃笑了一下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凝诧异地望过去,这个她是不知道的。 “这也算解。”他没什么表情,“一千多年了,真正的帝尊留下的血早已用完,再维持不住神骨的躁动,大约和你成亲房之后,我就会死。” 他取出一粒丹药:“这是尊者给我的,让我服下与你房,待我死后,将神骨移到你我的孩子体内,天下无人会怀疑。” 凝抓紧了衣袖::“然后再让你的孩子经历一次你经历的事?” 帝璃:“对。” 凝自蒲团上起来,走到他身边静静看了他一会:“你也答应了?” 帝璃笑了一下:“我好像没有资格反对。” 凝点头:“你确实没有,这么多年,你早都习惯对他唯命是从了吧。” 帝璃笑意渐失。 “你折磨自己还不够,还要折磨自己未来的孩子?你放心,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我便是死,也不会与你诞下孩子。” 帝璃转开视线:“我知道。你心中倾慕的是真正的帝尊,我这个冒牌货如何能入得了你的眼。” “你可以不做冒牌货。”凝直言,“左右都是死,何不最后为自己活一次。” 帝璃一言不发,好像不为所动,凝干脆道:“哪怕只为给自己挣一个真的名字。总不至于直到陨落依然顶着别人的身份,无人祭奠真正的你。” 帝璃眉头一皱。 “你今来见我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吧。”凝表情缓和了一些,声音带了一点温度,“不然你本不需要来,只要等着大婚之我被送到你面前就是了。” 帝璃目光转向她,重复绽放笑容:“你很聪明。” “但这很难。”他起身走到门边,看着波光粼粼的阵法,“这一千多年来我一直在找真正帝尊的下落。尊者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所以也不知道,我虽身体羸弱,是个废物,却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凝看着门边站着的青年,他很瘦,身子瘦削,穿着宽大的紫袍更显得单薄,与解离尘本没法相比。 “我善卜卦。”他回过头,“很早我便算出真正的帝尊或许没死,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他留在修界那么多化身,明面上是为帝氏做事,其实都是在寻找解离尘的踪迹。 起初背着慕青竹寻他,无非是希望自己可以苟延残,过得更久些。 毕竟找到他就意味着有了新的血,还可以维持这具残破的身体。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骨子里厌倦了这样仰人鼻息,乞讨生活。 好像是用无数化身经历过许多人生之后,突然醒悟这样活着太没趣味,还不如一了百了。 “但很可惜,他这次是真死了。”帝璃怜悯道,“极渊已毁,他活不下来的,连卦都无需再起。” 所以他们筹谋再多,也都是无用功。 凝刚对他有的那些温度瞬间消失:“是吗,那又如何?” “他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本反抗不了尊者。”帝璃看了她很久,忽然说,“不如我就听他的话与你成婚,做一次夫,也算死前得了一份温存。” 凝并未因他这话动生气,她甚至还笑了一声,笑意讥诮,显得他很可笑。 “你走过来一些。” 她这么要求,他还真的很听话地走近了一些。 凝仔细观察他身上的力量,视线划过他后背神骨所在,解离尘剩下的核心力量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的话…… 她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的后背看,帝璃发现了,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她再次开口。 “我可以答应你。”她垂下眼睫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帝璃好像并不惊讶她会改变主意,轻轻道:“你说。” “这也不算是答应我的事,这也是为你自己还一报给慕青竹。”她凝视他,“就算你已经认命了,可那是千余年的折磨,你死之前总要他尝尝你的痛苦吧?” 帝璃无声地看着她。 凝说:“他如今身受重伤,是最虚弱的时候,帝印反噬他会更重,他不会轻易动用。” 她靠近一些:“他平里都是随身带着的吗?”她面上带起一点回忆,“他应该无法一直随身携带帝印吧。” 他是冥族,帝印该是随时反噬他才对,就如曾经的长笛幻境中,他拿帝清剑来摧毁解离尘的灵府,握剑时也是时刻被灼烧的。 以此推算—— “帝印此刻肯定不在他身边……我大约知道藏在哪里。” 她还记得那个房间,里面摆着香案和龙凤烛,还挂了一幅画,外面是直入云霄的树海,给帝璃描述一下他就会知道。 “帝室大多地方你应该都是畅通无阻的,我也不是要你偷走帝印,只是稍做手脚的话,应该不是特别难吧?” 帝璃没说难或者不难,只说:“我这么做了,你就会与我成婚,为我诞下孩子吗?” 凝沉默下来,眼神冷淡,到底还是说不出彻底的欺骗之语。 她有信心,解离尘不会让她面临那个状况,如今只是想着在他来之前可以多一点筹码。 帝璃没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显得很意外:“怎么不应下来?”他角微勾,“只要一句话就能骗我去为你做这件事不是吗?” 他倾身过来:“说啊,假的也没关系。” 凝看着他,一点要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有些不想与他这么接近,转身走开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是真正的帝氏神族喜的女子,身量纤纤,温柔又美丽。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哪怕冷冰冰时也软糯空灵。 此刻她背对着他,发间鹅黄飘带微微拂动,可又动人。 真正的帝璃喜的女子自然是最好的。 他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是自己这种卑如尘之人无法承受的。 这神骨,神血,神脉,是他轻易可以驾驭的东西,却折磨了他一千多年。 解离尘是很可怜。 他以他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看似夺走了他的一切,荣华富贵,其实也什么都没有。 只有痛苦罢了。 唯有痛苦。 这份痛苦之中,还夹杂着矛盾的嫉妒与不甘。 帝璃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外走,临出门前,他手扶着门框徐徐说:“你说,若我想为自己取一个名字,该叫什么好呢?” 凝愣了愣,回过头看着他,他一笑,耐心等待。 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聊,他来之前特地查探过慕青竹的情况,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现下正在疗伤,对他这个听话的傀儡,并不会多加心思来监视。 凝穿过他看着外面的天,紫微帝府也是有昼夜的,此刻便是夜晚。 这里是最高的天际,星星看得极为清楚,徒手可摘。 凝下意识道:“披星。” 他站在门口,星空如织锦披在他身上,她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他心领神会,仰头望了一眼星空,绽放了见面以来最真实的一个笑容。 “谢谢。”他说,“我很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渣爹就要挂了,很惨~ 第七十四章 帝尊娶乃六界大事, 本该大办一场,规格不低于当年帝卿尘与慕青竹成婚。 但这场婚事的主角一个本不想成亲,一个直接是冒牌货, 怎能与当年相比? 慕青竹掌权后一直以淡泊朴素示人, 他将这次帝尊的婚事办得比凡人成婚还简单, 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主要还是因为,真正掌握着权利的人,壳子里早已换了灵魂,皆由冥族霸占,这样一来哪怕慕青竹早晚有一要破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亲自登上帝尊之位,也不会有人过于反对。 这早已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但慕青竹也从未提过, 这在帝卿尘还活着的时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真的有了机会他又不着急了, 没人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帝室树海之外,帝璃安静地站在那。 他比凝更了解慕青竹, 在帝室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连凝都能猜到帝印此刻放在何处, 他自然也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是解离尘, 没有强闯的能力,就得想些别的办法, 也得好好琢磨清楚, 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月落出, 抬头望着万丈天光,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值不值得。 解离尘是断不可能再挖血帮他维继命的, 这身体里的神骨要挖出,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千多年,由鲜血喂养的神骨早把他的身体当做养分,紧密结合在一起,痛苦是真的,失去之后会立刻死去也是真的。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