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蒙军终于不堪打击,带着仅剩的六万人匆忙撤退的时候才是这一整晚她笑得最意气风发的一次。 “仗打完了,回去我们好好聊聊?”她浅笑绵延的挑眉看他。 那时候,她的整张脸上都是血污,几乎连五官都分辨不清了。 冷夜的火把之下,他扣紧她的手腕。 她有些烈的脉搏隔着掌心传来,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为她而起的狂烈的心跳声。 “决定了吗?不怕吗?”他这样问她,抬手扯出战甲下面白衣袍的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污渍。 她仰头看他,目光坚定的摇头,“有什么好怕的?天下棋局,最狈,不过盘皆输的一场漫天豪赌……” 那时候她说过的话,她当时是说…… 宋楚兮的思绪,飘飞得很远,正回忆的入神,就觉到他包裹着她手指的手掌突然加重了力道,将她的手更加牢靠的握紧了一些。 她的思绪被打断,又在盖头下想要侧目去看他,可是没能看到他的脸,也无从悉他此时面上的表情。 这祭台前面的九十九级台阶真的很长,而她的裙摆又太长太繁琐了,宋楚兮本来就不习惯,这时候便收回了散的思绪,只专心的盯着脚下的台阶,隔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高处走。 她身旁,殷湛的面还是一如往常般清俊寡淡,但是时而不觉扬起又时而紧绷抿紧的角却于暗中昭示了他今时今非同一般的心情。 这一刻,他也在回忆。 只是相较于宋楚兮记忆里的模糊,他脑海中呈现的影像却是历历在目,每一点细微之处都很真实清晰,甚至于有一些觉,到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身临其境。 那个晚上,在他们自北蒙军中浴血冲杀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有了一种蠢蠢动的意念,热血沸腾的想着或许颠覆这天下皇权也不无不可。 他没有野心,却纯粹是被面前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给蛊惑了。 她没有倾城之貌,她没有媚眼如丝,却是奔涌动于他心间的祸水,能够引他甘心纵身跃入无底的深渊当中。 那一刻,他甚至都于一念之间就飞快的计划好了一套回京夺位的初步计划,一直到—— 大军沐浴着晨曦凯旋回营,当时他以为她是在失神,踟蹰着坐在马背上久久未动,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扶她下马,手掌无意间触到她背心,入手都是冰冷黏腻的冰渣。 她的冷汗是那个时候才如雨水般飞快的往外冒的,半截断箭埋在她的身体里一整夜,直至阮大夫过来给她拔箭的时候她都没吭声,甚至还能调侃着和他打趣,说人在战场上,在所难免。 她可以谈笑风生,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可是他—— 却会蓦然的失去勇气。 “什么也抵不过命重要,权倾天下并不及现世安稳。”那一天一夜,她高烧昏,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帐篷里。 皇权之争,那条路上的荆棘和危险远比这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和凶狠,不仅有真刀真的搏杀,还有数不清算不尽的背后谋。 他是厌倦了成武帝的猜忌和冷血利用,殊死一搏或拿命一赌这都不是什么艰难的决定,可是她背后伤口里源源不断渗出来的血却让他只在念头蒙起的那一瞬间就不假思索的放弃了。 那一条路,她说要陪他走。 可是—— 他不想带她一起走。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而最后在她疲力尽醒来的时候,他却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个午后他走前和她之间的约定,再就对那件事只字不提。 这样事关天下大局和生死存亡的一件事,他是当事人,就算她的印象里清楚的记得他和她说过的那些都不是她在梦里一厢情愿的臆想,可是作为当事人的他既然绝口不提了,她自然也没办法再提。 所以那件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曲,发生过,却又很快的就被不着痕迹的抛诸脑后了。 除了他们彼此,这偌大的王朝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曾经天下凶险,有一场巨大的风暴险些被掀起,但最后又无声的湮没在了途中。 他很想要只把她的平安喜乐当做一生里唯一需要尽力去争取和守护的东西。 可是造化人,他以为可以细水长很漫长的一生,最后却只成就了许多无处诉说的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当初那一念情起…… 当年那一念之差…… 错了吗?选错了吗?所有的失败了错失,都是从那里而起的吗? 曾经他没有想过的问题,最近这段时间却再频繁不断的扪心自问。 如果当年他不是存了那样的顾虑,如果当年他可以再决断一些,或许—— 可她的存在,就是他心上的弱点,是他自己就无法克服的弥补的软肋。 不能让她去冒险,不想让她和他一起去承担那样吉凶未卜的未来啊。 一声叹息,终是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里发出,他让它回旋盘亘,缓缓消散在心底。 经过百官命妇漫长的等待,一双新人终于一起登上高高的祭台。 司礼监的太监尖声唱着仪典最后的程和喜庆吉祥话,殷湛执手宋楚兮,一起将祭酒洒在祭台上。 旁边观礼的人群里,殷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嘲讽极力隐忍的勾起嘲讽冰凉的笑。 这两个,这一对儿夫妇,居然示威一样,在一起背叛了他之后,今天又在这里,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面,堂而皇之的开设了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背叛仪式? 他的女人,他曾经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他的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别人的新娘,而可气又可笑的,他居然还要站在这里观礼,并且一会儿还要当面和他们说恭喜? 这怎么可能呢? 他殷绍,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好,殷湛大婚的程又十分的复杂,耗时耗力,所以这会儿有内侍搬了椅子过来,他是坐在旁边观礼的。 最近他人在病中,脸本来就很差,这会儿反而看不出因为这一场婚礼,他那脸其实又更难看了几分。 殷述站在他的身后。 仿佛这短短的一月之间,这个少年又成长蜕变了许多。 他墨的眸子里,眸深沉,俊俏的脸庞因为过分冷静严肃的表情衬托着,反而让面部线条看起来有些棱角和刚毅。 相较于殷绍,他的表情可以说是要正常的多,可是无人窥见的袖子底下,手掌却是死死地捏成了拳头,用力的用指甲掐着掌心,那疼痛,甚至于让他的都有些不甚明显的轻微泛白。 眼前所有的场景都如血般鲜红,时时处处的刺着他的眼睛。 人海茫茫中,他看不到她的脸,如果不是他今天人来了这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居然是到了此时此刻的这个局面之下他都还在自欺欺人,就因为盖头下他看不到她的脸,便就拒不承认,眼前这个一步一步正要和别人签订三生盟约的女子就是她。 殷绍以为翻出她的那些所谓过去来,他就会将她弃如敝履的舍弃掉对吗? 如果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可事实上却不是的。 他对她的情和执念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 是他更加难以接受她今天终于还是毫无留恋的推开他,并且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殷湛的这个事实。 可就算是他再怎么样的不愿意承认,终究—— 这婚礼的所有仪程也是走完了的。 名正言顺的,她成了别人的子。 “殿下,一会儿承天殿里摆宴,先请王妃去后休息吧,您等宴后再携王妃出即可。”内侍面笑容,殷勤的上前提醒。 殷湛握着宋楚兮的指尖却没有马上松开。 皇帝在等,旁边内侍端着要敬给下面观礼朝臣的酒也在等,下面的所有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看着。 宋楚兮虽然看不到当前的局面,却忍不住的紧张了一下。 “沅修!”她试着小声的提醒他。 而事实证明殷湛并没有走神,他又用力的捏了下她的指尖,轻声道:“等着我!” 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喜娘过来搀扶宋楚兮,从旁边的台阶上下去。 白英牵着殷黎的手也跟上去。 今天这里的礼仪规矩白英都提前跟殷黎代过,所以小丫头这会儿也很乖。 “殿下,先敬诸位观礼的客人一杯酒吧。”内侍按照规程呈了酒杯上前。 殷湛的眸光自那盛放着清冽酒水的金杯上一扫而过。 不远处的殷绍冷蔑的勾了勾角,不屑的往旁边别过了头去。 皇帝垂下眼睛,疲惫的了眉心。 而只有殷述,神情始终如一,岿然不动的盯着前面殷湛的一举一动。 殷湛持了那金杯在后,冲着脚下台阶下面的人群遥遥一敬,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就举杯一饮而尽。 皇帝看到这里,也是早就倦怠不已的扶着椅子站起来,“礼成了,朕回去换身衣裳,吩咐百官先移去承天殿吧。” “是!”高金立低声应了,扶着他的手刚要转身,却听得身后砰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殷湛手中金杯坠落。 众人齐刷刷的看过去,本以为是他手不稳或者是内侍没有接好。 下面的百官命妇离着的远,看不真切,这边皇帝和殷绍等人却能看到分明。 殷湛按了口,眉头深锁,边隐隐有一线暗红的体溢出。 “呀!殿下!”他身边内侍手中托盘轰然坠落,脸上惨白的低呼一声。 宋楚兮自听到那一声杯落之声就心跳猛地停滞,脑中轰然一声,瞬间已经炸开了无数的念头。 殷黎不解,只是木愣愣的扭头看去。 “沅修!”宋楚兮蓦然回首,一把扯掉头上盖头。 凤冠被甩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珠玉宝石落了一地,从台阶上纷纷的跳跃而下。 她提了裙子,转身扑过去,双手搀在他腋下,及时的撑住他的身体,却也不过两个人一起缓缓的跪在了冰冷的高台之上。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他的脸,没有泪,那目光之中却带着浓烈的恐慌和巨大的恐慌。 “沅修!”她红嗡动,口中细语呢喃一直在低声唤他的名字,冰凉的十指捧着他的脸颊,“怎么这样——” 他边缓缓滴落的黑血渗入她的指间,角尤其还能弯起温软的一抹笑,艰难的抬起一只手,用指腹去蹭她的脸。 宋楚兮慌的从衣物中去翻找什么。 可是她今天大婚,穿的是嫁衣,身上哪里会藏什么东西。 她手忙脚,跟在喜娘旁边的宛瑶突然快走过来,给她一个小瓷瓶,“主子是找这个吗?”DD-NE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