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黎晚上是已经吃过饭了的,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就下巴搁在桌子上,盯着一桌子的菜看。 宋楚兮的吃相迅猛,殷湛却有点受不了这气氛,提了筷子在手,倒是一直到宋楚兮放了碗筷也没吃几口。 宋楚兮抬眸看过去,“怎么?不合你胃口?” 殷湛虽然挑剔,但是下头的人要准备的时候肯定要先考虑他的口味的。 “没有。”殷湛淡淡的说道,直接放下了碗筷,起身道:“出去走走吧。” 宋楚兮其实是避讳和他单独相处的,但是她心里却有个疑问,之前是太累了没心思问,此刻吃喝足了,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殷湛也没等她首肯,就先转身去旁边取了她的大氅。 宋楚兮也就整理下衣裙站起来。 殷黎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了两人中间,“我也去!” 殷湛是真被她折腾够了,冷着脸叱道:“回你房里睡去!” 殷黎被他一吼,哆嗦了一下,眼珠子一下就不会转了。 殷湛也不管她,趁她发愣,就给宋楚兮披了大氅,拽着她出了门。 殷黎晚上上之后偷溜过来的,因为两个屋子离得近,就没多穿衣服,这会儿一急,就跺着脚开始扯着嗓子嚷嚷,“白英!白英——” 这孩子闹起来,嗓门尤其大,宋楚兮走在院子里都头皮发紧,却是殷湛神态自若,拽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花园里,紧跟着后面裹了她的鶴氅,看上去圆滚滚的殷黎就带着两个婢女杀了出来。 殷湛用眼角的余光往后扫见了,拉着宋楚兮快走几步,然后脚下方向一转,就闪到了旁边一排殿的墙壁后头。 殷黎冲过来,没见到人,就一溜小跑的往前追去。 “郡主!郡主您慢点!”两个丫头焦急不已的追着跑过去,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宋楚兮躲在墙壁的后头看着,总觉得那粉团子跑起来的样子圆滚滚很好笑,就一直瞧热闹似的看着,浑然不觉,殷湛的目光却从方才开始就一瞬不瞬的胶着在她脸上。 “这小妮子,有时候倒也好糊。”看着殷黎走远了,宋楚兮才调侃着收回了视线。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殷湛沉浸在浓郁夜里的深不见底的眸光。 宋楚兮的心底一个轻颤,所有的表情就都凝固在了脸上,勉强僵硬的开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只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目光。 殷湛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黯,语气不明的问道:“陪我出来一趟,你就这么不情愿?” “你——”宋楚兮迟疑了一下方才重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昨夜他在皇里滞留的时间不短,却对其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了,宋楚兮能够觉的到,那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的事,哪有能真能瞒得过你的?端看你想不想知道了。”殷湛模棱两可的回应。 只有在她刻意回避,不想去了解他心意的时候,他在她的面前才会有秘密。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 可是拒绝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现在都已经不好意思随便开口了。 于是她强作镇定的弯了弯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暖暖知道被你骗了,一会儿就该找回来了。” “你带上廖素岚,一起走吧。”殷湛突然说道,语气苦涩。 宋楚兮的心跳猛地一滞,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京城的这个局,你不该再掺合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也许——”深一口气,殷湛说道,只是话到一半,他却明显烦躁的言又止,甩袖走到了一边。 宋楚兮之所以会有这么深的执念,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她对殷家人的恨,如果他坦承一切,将殷黎还给了她,应该可以让她的心情平复不少,可是—— 他却几次话到嘴边都又迟疑不前。 不是害怕抖开真相以后随之而来的风暴,而是因为可以预见—— 一旦他把殷黎还给了她,那么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又会成为她人生里最大的一个弱点。 眼前的局面,已经整个失控了,说是要宋楚兮抛开过往,全身而退,这本就是不可能的,现在就算她肯让步,殷绍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就这样身而退的。 他是自私,只那自私却不是因为舍不得殷黎,而是万般不能在她已然步履维艰的处境之下再多给她一重的负担了。 所以,明知道这样瞒着她,她一样会憎恨,会痛苦,他却还是几次在这真相可以冲口而出的时候又变得举棋不定。 殷湛心里的挣扎和矛盾,宋楚兮全都无从顾及。 她只是死死的攥着拳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殷湛见她如此,有那么一瞬间,还是矛盾的放弃了挣扎。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当年种种,我真的很抱歉,廖夫人的事,廖素岚的事,还有——” “你不要说了。”宋楚兮大声打断他的话。 她从那墙壁的暗影里出来,面上表情森冷如冰,“我知道,其实那很多的事都可以归咎于错差,我母亲会死,只是因为她生无可恋,并非就是殷绍和廖家那些人的一力迫所致,素岚之所以会进京,也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决定,只要我这样解释,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去计较那些过往了。可是殷湛,我真的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殷绍父子为了一己私心将她们全都迫到无路可走的事实。我没有办法将这一切都只当成一场巧合或者意外,这所有一切的来龙去脉你比我清楚,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父子联手设下的圈套,为了夺权,也为了维持他们那了不起的贤君名声,他们想要名利双收,我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去做他们的垫脚石?那所有的一切,当年我都忍了,可是我的忍气声又换来了什么?即使你要劝我死者已矣,往事难全,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当初他们践踏了我多少,今天我就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多少,一点妥协的余地也没有。” 宋楚兮的话,字字狠厉而坚决。 她廖氏一脉,家破人亡,如果这就是她父亲为殷氏皇朝效忠一生而谋来的结局,那么她不甘心,势必要倾覆这一切,重新把那一笔笔的旧账都算清楚了。 “少戎——”殷湛的语气里面也听不出到底是自责还是无奈。 他回转身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面前的是整个北狄的朝廷,当年你都犹且懂的妥协退让,现在怎么反而——” “可是我的妥协没有用啊。”宋楚兮凄凉的冷笑一声。 她不再回避,用一种痛恨至深的眼神直直的和殷湛对视,“我都已经甘做棋子,去了殷绍的身边,对他言听计从,替他杀人放火,替他避人耳目,我都已经退让至此了,到了最后,他也还是没有放过我。沅修,你当是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当初都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了,你还让我怎么样的继续妥协?我可以不计较那三年戎马,有多少次为了替他们殷氏父子守住着承平天下而出生入死的拼杀,可我不能忍,在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却只换来一个家破人亡的收场。何况你也看到了,今时今,我和他们北狄的朝廷早就水火不容,不是我肯罢手一切就都能够到此为止的。” “端木岐的最终目的,恐怕不仅限于要保住南塘吧?”殷湛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哪怕只是用猜的,他都知道端木岐的最终目的不会简单。 而对于端木岐要的最终结果,即使他不说,宋楚兮其实也是心里有数的,只是这结果如何对她的影响不大,所以她一直没有深究计较。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要做的事,都和我之间没有冲突!”宋楚兮道,态度强硬的将脊背的笔直。 虽然她知道以殷湛的立场,他会有为难,可是—— 她顾不到他了。 说罢,她拂开殷湛的手,转身就走,“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能听你的。我也知道,你身为殷氏的一员,你有你的难处,如果你是为了你殷氏的列祖列宗,将来而不的不与我短兵相向,我也不会怪你。可是——你也别再试图劝我什么了,哪怕是将来不得已要玉石俱焚,我也断然不会再看着殷绍他们父子风得意。” 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呵—— 她居然都不懂得,他最恐惧和最为难的事情到底的什么。 殷湛孤身站在夜的冷风当中,瑟瑟一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因为隐忍而变得沙哑。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好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听上去诸多无力。 宋楚兮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但又仿佛错过了,只是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前走,殷湛只能抢着快走两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空中半轮月映照下来,宋楚兮仓促的抬起头,就刚好对上他眼底泛滥而起的那种愤怒和恐惧杂起来的眸光。 宋楚兮笑了笑,“不是说让你就当我是已经死了吗?” 话音未落,殷湛突然拥着她吻了下来。 他气势汹汹,将她紧紧地锢在怀,只那一个拥抱,就几乎要让她窒息。 宋楚兮浑身的肌一阵紧绷,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那一瞬间,她觉到的却是浓烈的化不开的悲凉和绝望。 如果不是错差,如果不是曾经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面对殷湛,她应该早就动容妥协了的,可是事到如今,有太多不堪的过往夹杂在中间,让她不得不在心房之外加固一道冰冷的围墙壁垒。 他对她越好,她便越是要退缩远离。 她要不起他的一往情深,更是深刻的知道,面疮痍的走到今天,她本就配不上他。 他得天独厚的享受一切的荣宠,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而她,只是个会不断的叫他陷入痛苦当中的一件肮脏不堪的杀人利器,应当属于一个女子的所有美好的一切她都不具备,她凭什么理由可以心安理得去靠近他,接受他一切的赠与? 宋楚兮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又冷淡的站着,不拒绝,也没回应。 殷湛紧紧地拥着她,舌纠,他能汲取到有关她的一切所有美好的受,可是抱着她越紧,心里反而越发觉得恐慌和无礼。 最后,他便是脚步踉跄着,退到了一柱子后面的死角里。 宋楚兮落在他怀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殷湛拥着她,忽而无措的苦笑出声。 “少戎,我你!曾经我以为来方长,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来听我说这句话,却没有想到一次转身就成了生死永别。”黑暗中,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注视她的脸孔,虽然眼前的一切,包括他的容貌都看的不很真实,宋楚兮也依旧能够清楚的觉到他目光中那种灼灼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所以现在,那怕明知道你会拒绝,我也要现在就告诉你。我你!无论是过去的十年,还是未来的百年;无论你是生是死,也无论你人在哪里——我你,此心不渝!” 他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带了一点似乎能够被知到的颤抖。 他的情一直浓烈,告白的话也一次比一次更深刻骨,宋楚兮知道,这一次又一次,他是真的被她迫的越发绝望和无奈了,否则他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宋楚兮往旁边别过眼去,角一点笑容薄凉至极,淡声道:“何苦?” “情之为物,有你在时,我便可以甜腻到心里,你若转身——这苦楚,就当是偿还吧!”殷湛苦笑,指腹蹭过她的眼角,染了淡淡的气。 他怔了怔,但随后却很清醒的意识到她这至多也只是被无奈,而不是真的有所动容的。 定了定神,他便缓缓的松了手,语气也缓慢的恢复了平静,“我今天会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什么,我知道你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这些,便就权当我自私一次,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待到你再离我而去的时候,还要把曾经的遗憾再轮回一遍。这句话,我也只说这么一次了,以后——都不会了。” 这些话,他不是不能只留在自己心间。 也虽然知道,即使说了,她也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 可终究还是怕了。 上一次的错失来的太突然,像是一场席卷了整个生命的噩梦。从她离开到回来,那中间整整四年,这么多的夜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行尸走一般,如果不是有暖暖时时在身边陪着,真会觉得每一次黑夜降临之后,天空中便再也不会有黎明了。 他不怕与她生离,哪怕此生不见,却再不敢去想象曾经两隔的痛苦。 这一生,最大的奢望竟然成了自己所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曾经,在认识她之前的十七年,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那种自诩岑贵的骄傲是源于血脉,深入到了骨子里的。 可是待她走入到生命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是可以摒弃一切,心甘情愿的卑微到尘埃里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受? 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着他偿还在过去他那意气风发的十一年里所享受到的所有的光鲜和荣耀一样,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一败涂地。 殷湛仰面靠在那柱子上,溢处角的就只是一声更荒凉过一声的苦笑。 “沅修——”宋楚兮站在他面前,虽然他松了手,这一瞬间,她却突然不忍退开了,“你何须对我这样的好,你明知道,哪怕是曾经——我也不曾过你!”Dd-nenG.coM |